北部荒原上可沒有整潔的內衣褲和純金的夜壺。這裏只有荒涼。除了野蠻人的盜匪、滿地的毒草和冰冷的風之外,再沒有其他東西。為了生存,你吃下去的都是石頭,拉出來的就是岩漿。而在所有糟糕的東西里,我就是最頑固、最刻薄、最要命的混蛋。所以這成片的原野都變成了我的地盤。
「可是為什麼我到頭來是這副境地?為什麼我要跟你這頭蠢傢伙待在一起?」我又開始大聲嚷起來。
斯嘎爾正躺在石頭上曬着太陽,她只是噴了一下鼻子。她身上的鱗片就像是綴着金絲的黑色金屬。什麼也打不穿這頭龍蜴的皮。我見過一把鋼劍劈中了她的腿,然後自己斷掉了。
但是即便如此,她放的屁仍然臭得沒法忍。
「我在叫你,混蛋膽小鬼。你好像有話要說?」
「咕嚕……嗚啦。」它抬頭看天,同時打了個哈欠。
「剛才那只是一隻松雞而已!還沒我的手掌大。你居然跑了……蠢東西,傻畜生!」
「咕哩……呃啦?」斯嘎爾半睜着眼睛,趕開了面前繞個不停的蒼蠅。
「嗯?頂嘴?有意思?哈哈哈,你這套蠱惑人心的說辭我已經受夠了。我就該把你留在這裏等死。就該這麼辦。你會因為孤獨而死掉。見他的鬼,沒有我你一天都撐不過去。。」
斯嘎爾仰着脖子,把腦袋靠在石頭上。
跟她說話完全是浪費時間。我應該原諒她——但是,她那極富節奏的放屁動靜簡直就是在嘲笑我。那股味道一蓋過來,我覺得被一面煎鍋扇了一耳光。
「夠了,王八蛋!」我把臭不可聞的帽子甩在地上,邁着大步離開了營地,心裏發誓我絕對不會再看她一眼,這頭賤東西。不過,那頂帽子真是好東西,所以我又小跑回去,從地上撿了起來。
「好,繼續睡你的覺吧,懶耗子。」我一邊說一邊走遠。「巡邏我自己來。」
雖然不管是哪個農莊離我都有十里地遠,但那可不是放棄巡邏的藉口。而且我就得這麼幹,無論那隻心腸鬼祟的蜥蜴幫不幫忙。
當我站上山頂的時候,太陽正拖着晚霞朝地平線後面爬去。在一天中的此時此刻,光芒會跟你的眼睛玩一些小把戲。我遇到了一條蛇,想和我聊一聊餡餅的硬皮。哦,不是蛇,是一塊石頭的影子。
可惜死了,我正好有很多關於餡餅硬皮的看法。不過至少讓我在腦子裏複習了一遍。我已經好多年沒和人正經聊過這個話題了。
我正打算喝上一大口蘑菇汁,然後好好跟那條蛇解釋解釋我的理論,然後我就聽見了他們的聲響。
那是獵犬的低吼和嘶聲,它們在放牧。有牧群,就說明有人類——有人闖進來了。
我攀上一塊大石,先是往北邊望去。
在我的草原上,只有起伏的連綿山野,還有地平線上散落的小丘。也許,那些狗叫聲只是蘑菇汁在我的腦袋裏攪起的幻覺……接着,我把目光轉到了南邊。
從我所在的山丘算起,大概半天路程遠,三百頭厄瑪克正在吃草。在我的地盤上,吃草。
獵犬圍着牧群,但沒看到馬。周圍有幾個人類在閒逛。人類不喜歡走路。所以就算沒有天才的頭腦,你也能猜得到附近肯定有更大規模的人馬。當然,我也恰好是一個天才。所以這很簡單。
我的血液噌地一下就燒起來了。擾我清靜的王八蛋看來不少哇。此時此地,難道他們不知道我正要跟那條蛇好好聊聊餡餅皮的問題嗎?
我灌下一口蘑菇水,朝着營地走回去。
「快起來,臭蜥蜴!」我抓起座鞍。
它抬起頭,咕嚕一聲,又躺回了陰冷的草地上。
「起來!起來!起!來!」我大叫:「有人闖進來了,我們一片祥和的土地要完蛋了。」
它呆呆地望着我。我有時會忘記,她其實聽不懂我在說什麼。
我把馬鞍扣到它背上:「有人類,在我們的地盤上!」
它站起身,耳朵緊張地豎起來。人類,它能聽懂這個詞。我跳上了它的背。
「出發!我們宰掉那些人類!」我咆哮着指向南邊。但這頭牲口立即往北方轉過頭去。
「不不不,不對!他們在那邊!那邊!」我死命抽緊韁繩,把它拉回到正確的方向。
「咕嚕咕啦!」龍蜴高叫一聲,撒開腿跑了起來。它飛奔的速度讓我連眼睛都睜不開,我們身後捲起了一大團塵雲,草葉像鞭子一樣抽在我的腿上。我還沒來得及繫緊自己的帽子,之前所說的半天路程它就已經跑完了。
「咕哩嗚嚕!」龍蜴尖叫道。
「你別跟我來那套!昨天晚上你不是說你想有人陪嗎?」
我們趕到牧群跟前的時候,太陽才剛剛掉下地平線。我拉住斯嘎爾讓它放慢速度,一路小跑着靠近了人類的營地。他們升起了篝火,正在煮東西。
「慢着,陌生人。先別靠近,舉起手來。」那是個戴着紅帽子的人,我猜是他們的頭兒。
我慢慢放開了手裏的韁繩,但沒有舉起來,而是從鞍環里抽出了我的長柄斧。
「老人家,我猜你是沒聽懂我的話。」紅帽子又重複了一遍。其他人已經拿上了武器:長劍,套索還有十幾支連射弩。
「咕哩嗚嚕嚕嚕……」斯嘎爾低聲叫着,似乎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。
「我來搞定。」我先安撫了一下蜥蜴,然後再回頭跟人類搭話。「你們城裏人的傢伙什,中看不中用。我警告你們,滾出我的地盤。否則。」
「否則如何?」一個後生模樣的傢伙問。
「小子們,你們最好搞清楚自己在跟誰打交道。這是斯嘎爾,她是一頭龍蜴。而我,克雷德,第二軍團先遣炮隊騎兵支援部克雷德古拉伯爵上將大人。」
有些人開始竊笑起來。我會讓他們哭都哭不出來的——只要我不想再廢話了。
「你憑什麼說這是你的地盤呢?」紅帽子滿臉假笑。
「就是我的。我從野蠻人那裏要來的。」
「這是瓦庫爾領主大人的財產,是最高統帥部分封的土地。他對此地的宣稱合乎正義。」
「哎呀,最高統帥部!你為什麼不早說呀?!」我往地上吐了口痰:「力量,這是真正的諾克薩斯人唯一尊重的法律。他可以要這塊地,只要他能從我手裏搶過去。」
「你和你的小馬兒還是快走吧,趁着你們還能動。」
我有時會忘記的是,人類並不像我們看待他們那樣看待我們。這是最後的一根稻草。
「衝啊啊啊!!」我猛地一抽韁繩,大叫起來。龍蜴開始狂奔,我們朝着人類沖了過去。本來我打算回敬他一句狠話,但我已經控制不了我自己了。
人類射出了第一圈箭,但斯嘎爾張開了她的耳朵——黃銅蒲扇似的大耳朵把我們擋在後面。弩箭射在她堅不可摧的皮肉上,全都被彈開了。
我們正對着紅帽子衝過去。穿過營地的時候,斯嘎爾發出了歡快的咆哮聲。刀劍劈在斯嘎爾的硬皮上,我也揮起了手裏的斧子。兩個人類變成了碎塊,但紅帽子混蛋的動作卻很快。他身子一矮,剛好躲開了我高速衝鋒下的一記平揮。緊接着又一輪弩箭射了過來。
斯嘎爾恐懼地叫起來。這傢伙根本就是殺不死也干不掉的,但它特別容易被嚇着。有毛病的珍禽異獸,完全沒什麼道理。
我收緊韁繩,掉頭又衝進人堆里。殺光其他人簡直易如反掌,但紅帽子倒是個硬骨頭。我的斧頭劈中了他,可是卻砰地一聲砍在了他的胸甲上。不過,這一下估計讓他也得難受一陣子。
這時,弩炮開火了。比馬車還大的炮彈砸中了龍蜴,把我們甩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,我手裏的斧子也被打飛了。斯嘎爾沒受傷,但她把我甩下了背鞍,往山里跑去。
「忘恩負義的畜生!我們差一點就能搞死那個雜種王八蛋了!」我還想咒上幾句,但嘴裏卻卡殼了。
我連滾帶爬地站起來,臉上滿是泥巴和草葉。我對着斯嘎爾遠去的方向把帽子甩出去,然後轉回身,打算了結掉紅帽子的性命。
但是,在他身後的山脊上,站着另外百來號人。鐵武士、血販子、還有一台架在馬車上的弩炮。紅帽子的狗雜碎把大半個軍團的人都叫來了。
「你個狗屁不如的滑頭鬼!」我大叫。
「雖然你看起來不像,但我猜,你就是讓瓦庫爾大人手下的牧場主們怨聲載道的那個傢伙吧。」
「瓦庫爾根本算不上是諾克薩斯人。讓你的狗屁大人在我蜥蜴的兜襠布上親個嘴兒吧!」
「興許我能讓你在瓦庫爾大人的角斗場裏了結殘生。前提是你得學會閉嘴。」
「我要撕掉你的嘴巴,然後拿來擦屁股!」我咆哮着。
我感覺他不喜歡這個主意,因為他和上百個夥伴抽出了武器,開始跑過來。我也可以跑。但我沒有。想殺我?他們要很費勁很費勁才行。
紅帽子很快。我還沒來得及從地上撿起斧頭,他就已經到眼前了。他的刀舉過了頭頂——這可是要命的一刀,但我還藏着一把手槍。
我抬手一發霰彈,把他轟到了地上,同時我也被震飛了出去,連着滾了幾個跟頭。這一槍爭取了一些時間,但還不夠。
血販子們很快也趕了過來。他們的鈎刀已經急不可耐了。我要死在這塊糞池一樣的破地方了。唉,如果這就是我最後的歸宿,是不是也該弄得像樣兒點呢?
跑在最前面的一夥血販子出手的時候,我已經做好了準備。這些黑暗魔法改造過的雜碎被我切成了花兒,但他們也把我劃成了破布條。我開始感到失血和奮戰所帶來的疲憊。
然後,鐵武士們一邊戰吼,一邊披着黝黑的重甲開始衝鋒。他們分成了兩組,看起來是打算使出他們的「擠壓」戰法。兩道鐵牆能把我輕易地夾成肉餅,比諾克薩斯的銀幣還薄。
見他的鬼。
我活下去的任何希望,都破滅了……
就在這時,我看見了她。這世上最忠誠、最可靠、最有榮譽感的夥伴,像我這樣的王八蛋根本就不配擁有的……
斯嘎爾。
她跟瘋了一樣朝着我跑過來,比我記憶里的任何一次奔跑都要快。她的身後拋起了高高的一串煙塵,這頭傻蜥蜴甚至沒忘了把我的帽子也順路撿了起來。我拼命地跑向她,而那些黑乎乎的鐵甲兵也快要匯合到了一起。
我跳上了坐鞍,然後躍出了鐵武士們的包圍圈。等我們先解決了那個弩炮,有的是時間殺光他們。
「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幹掉過一整支軍團了。」我說。
「咕哩,嗚啦。」斯嘎爾開心地尖叫。
「彼此彼此,好夥計。」我咧出一個笑容,比克羅克斯鱷魚還要誇張的笑容。
因為,這隻蠢蜥蜴,就是我在世上的最愛呀。
|